作者：李曉明

“你工作能力和人品都不錯，但處長的位子只有一個，組織考慮到干部年輕化的要求，決定由劉啟來擔任，希望你能理解……”項蔚來不知道是怎樣從局長辦公室走出來的。16歲中師畢業(yè)后，項蔚來憑借自己刻苦努力，在奮勇打拼的第20個年頭，成功實現(xiàn)從一名山區(qū)小學老師蛻變?yōu)槭〕荂局副處長的華麗轉身。今年項蔚來所在部門處長空缺。項蔚來在擔任副處長的四年里，業(yè)務過硬，業(yè)績碩果累累，群眾基礎扎實，是處長位置的不二人選。另一名副處長劉啟相：雖然畢業(yè)于名牌大學，但工作業(yè)績毫無建樹，卻自視清高，個性太強。這一次處長競選，剛過不惑之年的項蔚來志在必得。在踏進局長辦公室前一秒，他還在想接下來的美好前程……他預想了千百種結果，但最終想不到是這樣的結果。他努力去回想局長在足足4個小時的談話中講了些什么，但腦中像喝醉酒一樣一片空白。項蔚來心中的怒火在燃燒，這些年夜以繼日地拼命工作只換回來一場空，如果地下有縫的話，他真想一頭鉆進去，再也不想回到這熙熙攘攘的塵世間。

夜幕已降臨，華燈初上，整個城市流光溢彩。雖近冬日，南國始終花團錦簇，椰影婆娑。換在平時，他可能會好好欣賞一下這美麗的夜景。但今夜星月跟他無關。他躑躅在夜色中，眼望著絢爛的燈光，不停地猛抽煙，不知不覺已至深夜。人生啊，即使有時繁華，但都會像車水馬龍的街道一樣，毫無聲息地消失在沉沉夜幕中。猶豫良久，他感嘆道。一陣涼風過來，他不禁打了個寒噤，忽然他從惘若有失中緩過神來，局里駐革命老區(qū)不是正要派一個駐幫扶結對村第一書記嗎？不如趁這個時機好好調(diào)整一下自己的狀態(tài)，他心里打定了主意。

啟明星高懸天邊，東方漸漸露出紅霞。第二天，項蔚來把自己想去當駐村第一書記的想法向局長作了匯報。局長爽快地答應了，并為他辦好手續(xù)，讓他調(diào)整一下，早日啟程報到。

項蔚來回家收拾行李。一個發(fā)黃的日記本從角落滑了出來，本子的扉頁上是他到參加工作第一天寫上去的，“腳下沾有多少泥土，心中就沉淀多少真情。記住學生的名字很容易，但讓學生和家長打心眼里記住你才算不辱教書的使命……”當年，項蔚來是這么想的，也是這么要求自己，更是這么做的。那時，項蔚來在殫精竭慮上好課之余，用一輛單車、一個水壺、一頂草帽，翻山越嶺一家家走訪到學生，把初心落在腳下，把責任擔在肩上，把真心交給學生，幫助很多學生圓了走出大山的夢，也讓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。但隨著職務升遷，自己慢慢迷失了……

項蔚來突然有了一個瘋狂的想法：決定從省城騎單車到駐村地報到，一來緬懷過去的歲月，二來向村民表達其駐村扶貧的決心。天剛蒙蒙亮，項蔚來帶著干糧和水，騎著單車一路南行。

413公里的路程僅用了24個小時，于次日凌晨4點13分到達幫扶結對村駐地。第二天，當村民得知項蔚來騎著單車從省城到村里后，感到不可思議。一些人私下里議論：“村里來了一個瘋子書記?！薄斑@個第一書記白胖白胖的，又是從省城里下來的，我就不相信他能在村里住得下?！薄?/p>

村民們的話，讓項蔚來的臉一直在發(fā)燙。他當年不服輸?shù)亩分局匦录ぐl(fā)了出來。安頓好起居后，他再一次在日記本上鄭重寫下幾行字：“只有當老百姓見到你，主動給你打招呼了；到了飯點，主動留你吃飯了；有了事情，第一個找你商量了……那才算是老百姓把你當自己人了。也只有這樣你才算是完成了組織交給的任務，沒有辜負組織的培養(yǎng)，沒有給組織丟臉……”

為盡快融入村民中，項蔚來騎著單車走村入戶。但進行走訪卻大多數(shù)時候吃了閉門羹，少數(shù)愿意與他交談的村民也是表現(xiàn)出不冷不熱——明顯村民并不相信他是真心來村里工作。

“擒賊先擒王”。項蔚來決定做通林一元（最讓駐村干部和村干部頭痛的人）的工作。林一元危房改造后因為不滿拆舊建新的政策，寧愿住在屋檐下也不搬進新房。項蔚來三天兩頭往林一元家里跑，曉之以理，動之以情。

有一天，林一元被說得實在沒有辦法了，氣哼哼地對項蔚來說：“我一個人沒勁干，也不想干，你能干你干給我看看?！表椢祦硪娝兴蓜?，趕緊用起了激將法：“這個院子的活，你閉著眼指，你看那個活我不能干。如果我能干你就要和我一起干，干完搬到新房里住?！绷忠辉€真較上了勁：“你一個城里來的秧子，能干啥？你要是能干，我就干！”項蔚來見林一元上鉤了，不甘示弱地說：“好！你說干啥，我要是不能干，就當我今天白跑這一趟！但我要是干了，你就要干！”林一元指著一堆土坯說：“你就搬這個，我看看?！表椢祦硇渥右煌欤烷_始大塊地搬土坯。一塊土坯三四十斤，久在機關的項蔚來搬起來確實吃力，汗珠立馬就冒了出來，但還是咬著牙堅持著。當項蔚來搬到第八塊的時候，林一元坐不住了，不好意思地拉住項蔚來的手，說：“好啦、好啦，我知道你能干，不用搬了……”項蔚來趁熱打鐵：“你說了我干了，你就要干，現(xiàn)在我們一起來干?！绷忠辉c項蔚來一起抬完一個舊椽子后，激動地說：“項書記，您先回去吧，我保證明早前收拾好新房住進去。”

項蔚來久懸著的心慢慢放了下來，以為橫在眼前的這個大石頭終于搬開了?？墒且馔膺€是發(fā)生了。

三天后，一位駐村隊員急匆匆地打來電話：“書記，不好啦！林一元住到樹上去啦！”聽完電話，項蔚來心想，人家都說要踢好前三腳，自己第一腳就把人踢到天上去了：林一元不但沒有搬進新房子，反倒住到樹上去了！這今后的工作還怎么開展？想到這里，項蔚來騎著單車就往村里趕。

到了林一元家，項蔚來就看到林一元在院子里的荔枝樹上搭了一個棚子，正在樹上翹著二郎腿呢。項蔚來氣不打一處來，可又不敢發(fā)作，于是跟著爬上樹，給他講以前教書時的生活，學生所在村的艱辛，林一元就是一言不發(fā)。最后，項蔚來急了，說他不夠兄弟，不講人情，說話不算數(shù)。

經(jīng)過一個多小時較勁，林一元終于開口了：“行，我認你這個兄弟，我明天就收拾新房搬進去?！?/p>

第一個暗堡終于攻克了。漸漸地，村里人開始接納項蔚來，愿意跟他講心里話了。但村里人喜歡喝酒，喝了酒后駐村干部就成了他們的出氣筒。個別村民經(jīng)常三更半夜到駐村干部的宿舍“談心”，甚至有個別人對駐村干部破口大罵。事后他們也會給駐村干部賠禮道歉，但總是積習難改。特別是在新冠肺炎疫情暴發(fā)后，村民感覺無處可去，聚在一起就會喝酒，駐村隊員和村干部在制止他們喝酒的過程中，沒有少挨罵。當項蔚來走訪到老大娘黃木蘭家時，她拉著項蔚來的手，說：“書記不用怕，大娘保護你們！要是再有人罵你們，我就好好教訓他們！你們是真心來給大家做事的，我們要支持你們，保護你們！”聽了這話，項蔚來將信將疑：“你們抬頭不見低頭見，你能跟村里人撕破臉嗎？”不過既然大娘這么說，項蔚來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
有一天，項蔚來照常下村走訪，剛好遇到在村口乘涼的黃大娘，于是上前問候。他們聊天時，經(jīng)常找駐村干部麻煩的村民阿白走了過來。只見大娘一抬拐棍，指著阿白說：“阿白，今天當著書記的面說清楚，從今以后，你再敢去找書記麻煩，我饒不了你！”聞聽此言，阿白扭頭就跑開了。項蔚來也明白過來，最近阿白喝酒少了，也不打擾工作隊了，原因找到了：黃大娘出手了！

此刻，項蔚來的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，感動得熱淚盈眶。他腦中閃現(xiàn)出剛參加工作第一天寫下的句子：腳下沾有多少泥土，心中就沉淀多少真情……

“是啊，腳下沾有多少泥土，心中就沉淀多少真情！人的一生，能為之奮斗的事，不過寥寥，能重新回到老百姓中，實實在在為老百姓做點事情，必將成為自己這一生中最值得紀念的光輝歲月……”項蔚來喃喃自語。